白色紫罗兰

专门搞迪乔的小号,迪乔西乔洁癖激推,但文字可能在某些方面有些混邪,不用关注,谢谢你的喜欢wwww

【迪乔A to Z】C-Cholera

 *字母C,Cholera,霍乱

 *灵感来源《霍乱时期的爱情》 

 *ooc+私设有



  你呼吸着阳光,我呼吸着月亮,可我们在同一的爱情中生长。——阿赫玛托娃

  

  

  迪奥跟随着拥挤的人群登上这艘开往意大利的轮船,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在推搡中揉成了一团,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然而当看见甲板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仍然不由得低声咒骂起来。

  许多年已经过去了。

  

  

  

  

  1826年,英国伦敦,代笔人门廊。

  伦敦街头有许多代笔人门廊,它们都因靠着代写书信以换取金钱的代笔人们而闻名,直到今天,仍然有代笔人帮忙传递情书,只要愿意支付他们相应的费用。

  十三岁的迪奥无疑是最年轻的一位代笔人,他写字很漂亮,而且因为年龄的原因,他的价格也是最低的,因此许多人都会请他代笔。他和他那贩卖菠萝包的母亲相依为命,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坐在门槛上,借着白日的亮光工作,当母亲有事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就带上自己的纸笔,帮助母亲看着摊位。

  在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夏天,迪奥一如既往地坐在石阶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切好的菠萝包,还有几张信纸和一瓶墨水。他一边抄写着书信,一边等待母亲回来。

  一个身影慢慢走进,迪奥迅速收好了纸笔,伸手驱赶了在桌子上飞舞的苍蝇,露出一个小贩们与生俱来的笑容,当他们想要卖出自己的货物时就会这么笑。他说,您想来一块菠萝包吗?

  面前的小少爷穿着精致的长上衣,蔚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在听见迪奥的询问时,他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迪奥用叉子插起一块菠萝包递给对方,并从对方手中换取了相应的硬币。接着,完成了一笔生意的迪奥不再关心这位明显是走散了的贵族小孩,要不了多久女佣们就会找到他,然后带他回家,没准还要责怪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吃到了菠萝包的小少爷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绕道迪奥身后,看着他拿着泛黄的鹅毛管笔蘸取廉价的墨水,按照委托人要求写下一行行诉说思念的文字。

  你写得真好看,小少爷说到,我可以看你写了些什么吗?

  不,不可以,你会打扰到我工作。迪奥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小少爷于是也就安静下来,只是依然站在迪奥身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代笔人是如何工作的。这对一个在庄园里长大,从未来过代笔人门廊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新奇。

  天气太热了,迪奥额头已经沁出汗珠,他随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因为口渴而不由自主地做出吞咽的动作。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才回来,好让他去接点水喝。

  他听见耳边响起远去的脚步声,看来娇气的小少爷耐不住酷暑,从他身后离开了。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拿出新的一张信纸开始写另外一封信,这次是一封情书,迪奥写过很多次了,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从脑海里翻找出许多动人的情话。

  一瓣晶莹剔透的橘子递到他的嘴边,他疑惑地抬头,发现本该离开的小少爷又折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各种东西,包括一颗已经剥开的橘子。

  迪奥从来没吃过橘子,或者说,他从来没买过任何水果,这种华而不实的食物对他和母亲而言是不必要的高额支出。他不明白这位小少爷想做什么,也警惕地没有轻易吃掉唇边的橘子,即使他现在又渴又热。

  你不吃吗,你嘴唇都干了。小少爷用轻快的语气说到,好像分享一瓣橘子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考虑到他的身份,或许的确如此。

  橘子的清香顺着鼻腔涌入,不懈地诱惑着迪奥将它们吞下,好缓解夏日的燥热。他试探地用牙齿轻轻地咬住橘子,以免小少爷只是戏弄狗一样地把食物放在他面前晃晃,并不是真的要给他。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慢,让小少爷不耐烦了,对方伸出手指亲自把橘子瓣送入口中,指腹还贴在迪奥的唇上,就好像迪奥正在亲吻他的指尖一样。

  奇特的酸甜在舌尖上绽放,迪奥几乎是瞬间就喜欢上了这种从来只是闻到却不曾品尝的味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因为他之后不得不在路过水果店时接受自己买不起橘子的事实。

  又是一瓣橘子,小少爷再一次把它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这一次迪奥毫不犹豫地就吃掉了那瓣橘子,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吃多少就相当于赚多少。代笔人门廊的居民们总是很擅长占便宜。

  吃了小少爷的橘子,当小少爷再一次对着信件露出好奇的目光时,迪奥就无法直截了当地拒绝,只好把正在写的情书给小少爷观赏。小少爷并不嫌弃地直接坐在了迪奥的身旁,昂贵的外套就这样和代笔人门廊的灰尘亲密接触。

  有很多单词我认不得,你好厉害。小少爷把信还给他,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迪奥,好像代笔人是一种很光荣的职业似的。

  不过,迪奥很乐意让小少爷这么认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发什么疯,几乎是用一种自夸自耀的态度展示了自己手中的其他信件,用各种词汇来形容自己语言和文学上的天赋。

  小少爷怀里的篮子已经移到了两人中间,他们一同分享着里面的食物,在这一刻他们就好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即使一位穿着贵族服饰,一位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衬衣。

  乔纳森少爷,该回家了,再晚点的话老爷就该生气了。姗姗来迟的女仆终于找到了走失的小少爷,后怕地想要带着他离开。

  你叫乔纳森?迪奥问到。

  嗯,乔纳森·乔斯达,你可以叫我乔乔。乔纳森小少爷回答到,他问迪奥,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迪奥。

  好的,迪奥,我要先回去了,等明天再来找你玩。乔纳森乖乖地站在女仆的身边,和迪奥挥手道别。

  迪奥目送着乔纳森离开,他知道他不会再来了。除了这种会和仆人走散的傻乎乎的小少爷,没有哪个贵族会踏入代笔人门廊半步,更别说来第二次,这里是肮脏混杂的贫民区,生活的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可怜人。

  他莫名其妙地发了一会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忘记了全部内容。他提起笔准备继续完成情书时,才发现上面不知何时滴了几滴橘子汁水,他只能重新再写一张,把原先那张折起来放在怀里。

  晚上,当躺在硬木板铺成的床上时,迪奥才想起从身上翻出这张纸,然后盯着上面的橘子汁痕迹,口腔开始自动地分泌出唾沫,他咽了一口,感到自己正被橘子的味道包围。

  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他又一次在代笔人门廊看到了乔纳森。小少爷依然踩着精致的软鹿皮小皮鞋,和整条街道格格不入,他毫无风度地朝着迪奥挥手,大声喊着迪奥的名字。

  乔乔,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来找你玩了,迪奥,不过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要不了多久就必须回去。乔纳森说到。

  忽然,迪奥这么问到:你还想吃橘子吗,乔乔?

  乔纳森懵懂地点了点头,在迪奥的指引下跑去买了好几个橘子,然后和迪奥坐在世界上分享,他负责剥皮,然后捏住橘子瓣递到迪奥的唇边,迪奥则负责把乔纳森手中的橘子一个不剩地全部吃完。乔纳森把这个当成是一种游戏,尽管他一口橘子都没吃到,依然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有趣。

  从那天起,乔纳森每天都会找时间溜出来,到代笔人门廊寻找迪奥。有时是在上午,有时是在晚上,最晚的一次是在半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还穿着轻薄的睡衣,脚上趿着一双拖鞋。

  而迪奥也开始渐渐期待着乔纳森的到来。他再也不在门槛上工作了,每天早上都会跟随着母亲坐到石阶上,从清晨待到日落,时不时站起来走走,那时他就会环顾四周,看看乔纳森有没有来。

  他们不相称的友谊长达三年。

  在1830年,迪奥十七岁生日那一天,他亲吻了半夜敲打他的窗户,想要和他一起庆祝生日的乔纳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乔纳森进来之前他正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乔纳森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双腿环在他的腰间,而他正准备低头给他一个吻。

  当乔纳森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时,他没来得及多想,就吻在那张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唇上。

  ……乔纳森没有反抗。

  他有些惊讶和无措,脸颊染上红色,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着迪奥,但他没有推开迪奥,任由对方亲吻着自己。

  作为礼物带来的崭新钢笔滚落在地上,迪奥已经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生日礼物,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迪奥,你什么时候来的英国?乔纳森惊讶地问。

  迪奥最终还是登上船,和站在甲板上的乔纳森打了个照面。听见乔纳森的问题后,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淡,他想起来十九岁的那个夜晚,还有二十七岁时的狂欢节。他说:一直。

  一直?

  对,1840年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英国。

  但你那时不是在意大利吗?乔纳森问到。

  是的,乔乔,1832年,我独自前往意大利生活,1840年,我和你一起回到了英国。迪奥说到。

 

  

  

  

  1832年,正是霍乱最严重的时候。

  母亲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很久了,她拒绝迪奥的接近和照顾,不想把病传染到她的孩子身上。每天,迪奥都只能一个人坐在石阶上贩卖着菠萝包,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到已经成为病毒集中地的代笔人门廊了。

  他依然写着信——很少再有人找他代笔,他写的是自己给乔纳森的信。

  身为代笔人,他可以把任何一封写着缠绵情话的光明正大地交给乔纳森。他可以在乔纳森和仆人出来时,从他身边跑过,把粗里毛糙的廉价纸张塞入他的手心,或者大方地站在他的面前,等着小少爷红着脸从口袋里拿出精美的信封放在他的手里。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在为别的人送信,帮乔纳森把情书递给街尾的漂亮姑娘。他们谈论着贵族公子爱上平民女孩的戏码,甚至连乔斯达的家主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经常在乔纳森耳边旁敲侧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里面的情话话究竟是谁写给谁的。

  乔纳森第一次回信的时候,迪奥还以为上面会有热可可的痕迹,或者橘子汁水,但是小少爷显然很注重这件事情。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想出来的,用漂亮的花体字陈列在信纸上。迪奥甚至能想到他坐在桌前,咬着指甲盖苦思冥想的样子。文采实话实说并不很出众,但是在迪奥看来它们胜过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他写着信,未送出的情书已经堆叠了许多。他很久没见到乔纳森了,或许是因为严重的霍乱让乔斯达家族加强了对他的约束。他不愿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如果可以的话,他同样不愿意才十九岁就离开他的小少爷。

  所以尽管他时不时就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期待着视野中出现一抹深蓝色,他还是又一次低下头,继续写着不会被送出去的信。乔纳森还是不要过来最好。

  母亲去世得并不突然,她似乎早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在那一天的清晨,她隔着薄薄的房门喊着迪奥的名字。

  橱柜夹层的瓦罐里藏着一笔钱,或许是十英镑,也或许是十五英镑,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半个便士半个便士地积攒着,在以后可以用它们为迪奥谋一个不在代笔人门廊的工作,或者娶一个妻子。

  她说,我不希望你和那个男孩继续来往,迪奥,这是不被天主接受的,你会因此下地狱。但是我就要死了,而我是你的母亲。我本来想用那笔钱为你娶一个漂亮的妻子,但现在,你拿着那笔钱,买两张船票,带着你的乔纳森离开英国,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吧,我会为你们祈祷,保佑你们日后能上天堂。

  迪奥打开橱柜,找到了那笔钱。母亲记错了,不是十英镑,也不是十五英镑,是十四英镑三先令。他先用了一笔钱安置了母亲的尸体,然后来到码头,买了两张按理来说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头等舱船票。他不能让他的小少爷和他一样,同一群偷渡者、小偷、乞丐,和他一样身份卑贱的人一起,挤在混乱肮脏的底舱。

  他来到乔斯达庄园。乔纳森的卧室在二楼,窗户太高了,他没办法学着乔纳森呼唤他那样敲打他的窗户,只能把那封信交给女仆,让她转送给乔纳森。

  在信里,他邀请乔纳森和他一起去往地中海的意大利,在那里谁也不会认识他们,他会在码头等着他。乔纳森啊乔纳森,抛弃你的姓氏,否定你的父亲吧,也许你不愿意这么做,那么就和我一起前往意大利,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吧。

  他在码头等待着,像还在代笔人门廊时那样,时不时站起来走走,活动因为充血而发麻肿胀的双腿,并用到处飘忽乱窜的目光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他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看见他的小少爷,他的乔纳森,他的乔乔。在他失去了母亲之后,他的身体就好像空了一块,只有同样重要的乔纳森才能让他再次变得完整。

  太阳已经落下了,很快,月亮就要出来,轻柔地笼罩了海面,还有迪奥。也许乔纳森记错时间了,也许他要等到半夜才能从看守森严的庄园里出来。迪奥看着满天的星辰,感受到冷风吹过自己身体中那块并不存在的缝隙,发出呼呼的刺耳声音。

  直到天际泛起晨曦的微白,他还坐在码头上等着。

  小子,你在这儿坐了一夜了,快点走吧。看守灯塔的水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到。

  他被拍得一踉跄,差点落到水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上干燥地起皮,他很饿,很困,很渴,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极度地渴望品尝到橘子酸甜的汁液。

  直到今天,他才猛然发现喜欢吃橘子这个被乔纳森养成的喜好,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难堪和痛苦——他根本买不起橘子,只能望着摊位上的橘子吞口水,当水果店关门之后,他就连再看一眼橘子的模样也不被允许。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把那两张作废的头等舱船票撕碎,任由风带着它们飘向海面,或落入尘土之中,然后他给自己换成了一张底舱的船票。他什么也没带,除了一个空落落的身体,怀中的一只钢笔,一张沾了橘子汁水的信纸,就是母亲留给他的英镑,现在只有十二英镑四先令三便士了。

  他和一群偷渡者、小偷、乞丐,一群蓬头垢面,身上发出汗液酸臭味的穷苦人们挤在底舱里,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小块空地发呆。迪奥疑心自己被传染了霍乱,要不然,他为什么一想到乔纳森,就感觉胃液在翻滚,肠道扭曲成一团,让他痛苦得差点吐出来?

  从1832年到1840年,十九岁到二十七岁,迪奥在意大利摸爬滚打了八年,他在赌场大展身手,在报社用自己从未更换过的钢笔猛烈地抨击无辜的敌人,通过压榨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换取金钱。身上有时揣着比十四英镑翻了数倍的钞票,有时又穷得和街头的野狗争抢食物。

  但最终他还是逐渐稳定下来,用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金,找了个合资人,共同经营着一份说不上光明的生意。

  他本来以为自己身体里的那块空洞已经愈合如初,再难看见过去的缺口,直到狂欢节那天,他又一次在圣马可广场看见了乔纳森。

  人们齐声合唱着那首经典的咏叹调《我的心儿在狂跳》,迪奥戴着夸张的面具,奋力地在人群中逆行,身上的礼服被挤得皱巴巴的。一团面粉球砸到了他的身上,花车上娇俏的少女们在他回头怒目而视的时候哄笑起来,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在他收回视线之前,他看见了已经二十七岁的乔纳森。和记忆中已经长高但还稚气未脱的小少爷不同,面前的男人更加成熟,他笑起来同样真挚诚恳,只是褪去了咋咋呼呼的幼稚,显现出一种更加温和的优雅,哪怕他身上和自己一样沾着彩色面粉的痕迹,脸上还带着愚蠢的兔子面具也无法抹消。如果说八年前的乔纳森还只是乔纳森少爷,那么面前的乔纳森无疑是乔斯达的家主。

  迪奥很庆幸自己带着狂欢节的面具,这样面前的乔纳森就不会认出自己,也就不会变得更加尴尬。他不想问乔纳森为什么不来码头,十九岁的迪奥不明白,看了两部莎士比亚就迫不及待地策划了一场私奔。但是二十七岁的迪奥已经谅解了十九岁的乔纳森,选择成为乔斯达家主的乔纳森。

  带着兔子面具的乔纳森和他擦肩而过,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轻声地问到:迪奥,是你吗。

  既然迪奥能够隔着面具认出八年后的乔纳森,那乔纳森为什么不能同样隔着面具认出八年后的迪奥呢?

  迪奥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合着音乐的节拍狂跳,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疯狂的鼓点如同在他胃里回响。他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十九岁的那个晚上,他听着夜风吹过自己空旷的身体,发出刺耳的噪音,在腹部的绞痛中怀疑自己感染了霍乱。

  也许那不是霍乱。八年过去了,迪奥才明白,有的时候相思的痛苦和霍乱如出一辙。而他八年来都在期待着再见乔纳森一面,直到刚刚,他的心从霍乱的掌控中重获自由,以疯狂的韵律开始跳动。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昏暗的,阳光无法进入的小巷深处,迪奥把他的乔纳森,他的乔乔,压在墙壁上动情地吻着。他的手已经顺着面前人的衣摆滑入内部,炙热的掌心紧紧地贴着腰间的肌肤。

  乔纳森攥着他肩膀处的衣料,任由他索取,他们就像是许久没有做爱的情人一样,难得见面以后就火急火燎地把情欲全部发泄出来。

  他们没有在意可能会闯入的不速之客,在狂欢节,没有人会去注意小巷的深处,两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在拥吻,就算被发现了,除了彼此,谁又能认得面具下的那张面孔属于哪个人呢?

  他们只是接吻,把身躯的热度隔着已经乱套的礼服传递。音乐渐渐到了尾声,于是他们嘈杂的心跳声难以掩盖,纠缠着,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这么快,还是两人都一样,如同患上了霍乱。

  你怎么会在意大利,乔纳森喘息着问到,我到处找不到你,听人们说代笔人门廊霍乱很严重,我还以为你已经……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但你没有来见我。迪奥说,在八年前,四月份的一个晚上。

  可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信。乔纳森说到。

  八年前,在四月份的一个晚上,霍乱带走了乔纳森的父亲,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乔斯达家主就这样被迫接任了父亲的位置。他的运气不算太好,乔斯达庄园没有被生命女神眷顾,霍乱接二连三地带走乔斯达家族的人,老爷、小姐、佣人……千百年延续的家族差一点因此分崩离析。

  而新上任的家主实在是太不擅长处理这些事物了,相比之下,他还很幼稚,很年轻,他还是小乔斯达先生,没有人会觉得他能抗下这一切。因为这是上帝的惩罚,霍乱对每一条生命都一视同仁,它平等地带走每一位病人,无论贫贵,又有多少人爱着他们。

  每当乔纳森痛苦得几乎坚持不下去时,他就拿出迪奥送给他的情书,一字一句地品味上面漂亮的手写体,一行行情诗让他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安宁。他不止一次去代笔人门廊找过迪奥,但是无论哪里他都找不到,他问了迪奥的邻居,而邻居说,那里早就没有人住了。

  他希望迪奥是离开了代笔人门廊,无论最后他去了何处都好过深埋六尺之下,这样他们毕竟还有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相遇。他只害怕霍乱会如此冷酷无情,在带走他的父亲之后,又带走他的迪奥。

  乔乔,我从来不介意你和任何地位的人来往,如果你和众人议论的那样,想要娶一位平民出身的女孩,只要她值得你爱,那父亲也会支持你。但你不应该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也许你们的确相爱,可你难道真的要看着他上绞刑架吗?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想起来那天自己是怎么和父亲大吵一架,然后据理力争的。他大声喊到:那我就和他私奔,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谁也发现不了我们的地方,永远在一起。

  直到今天,他依然为那天的事情感到后悔。在他和父亲大吵一架,摔门而出之后,不过五个小时,霍乱就让他的父亲永远闭上了双眼,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他依然还在寻找着迪奥,只是有时他会感到一阵茫然。如果迪奥死于霍乱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找到迪奥了,他又该做些什么?如果迪奥已经娶妻生子,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呢?就算他们还相爱着,难道他真的要自私地让迪奥冒着上绞刑架的风险,和自己待在一起吗?

  十九岁的乔纳森太年轻,他为此迷茫着。

  最后的最后,乔纳森还是肩负着乔斯达家族挺了过来,现在的他的确已经可以被尊称为一声乔斯达先生,他是当之无愧的家主。唯一让人议论纷纷的地方,就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迎娶一位夫人,哪怕找两个情人呢。每当有人问他时,他总会说,我还没想好。

  这些迪奥都不知道,他不问,乔纳森也不说。或许两人都觉得八年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迪奥只要知道乔纳森当初不是不愿意来,只是没有收到他的信,他就觉得足够,他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乔纳森会跟着自己来意大利的,只是女仆没有把信交给他。

  而乔纳森只是觉得,那些迷茫和疑惑,没有必要告诉迪奥,让迪奥担心,承担起相同的痛苦。况且就是他收到了信,在当时无论如何他也走不了,实际上直到现在他都还走不了,因为乔斯达目前只有他才有资格被称为家主。

  他们就在小巷子里,带着面具,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只能看见那双变了很多,但依然熟悉的眼睛,然后聊了这八年的事情。

  我要回伦敦了,乔纳森说,再见,迪奥,等我有时间就来威尼斯找你。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迪奥问。

  把乔斯达家族的一切事情全部处理完,他说,我就来威尼斯找你,然后和你一起待在威尼斯。

  迪奥目送着乔纳森的身影离开,接着,他发了疯似的,把他可怜的合伙人独自一人抛弃在威尼斯的暗黑场里,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足够的钱、钢笔、信纸、自己,然后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轮船。

  他在伦敦找了许多工作,也想方设法地赚钱,他赌过马,那匹优秀的赛马给他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也当过收发员,这让他想起在代笔人门廊的时光。捡起在报社的工作,抨击新兴作家,抨击某个党派,最后在主编要求暗讽乔斯达的家主时辞职,并反手把报社的一切秘密都明码标价地卖给了敌对党派。

  他最后进入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从低级律师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了高级律师,身价高到一个可怕的地步,随之而来的则是权利、名望,还有地位。他拥有了一个足够体面的身份进入乔斯达庄园,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踏进去。他每天都在乔斯达庄园外晃悠,好在收发员为乔斯达送信时,拦截掉那封乔纳森寄到意大利的信,然后在回信上留下威尼斯的地址。

  迪奥当然不认为乔纳森可以放弃他的乔斯达家族,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在伦敦他一直收集着有关乔斯达的情报,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职业让这称得上易如反掌,他密切地关注着乔纳森的每一件事情。

  乔纳森还是没有娶妻,但是从旁系划来一位养子作为继承人,那名叫做乔瑟夫的孩子和他长得很像,人们猜测那或许是他的私生子。迪奥听到这个消息时,恶狠狠地摔碎了手中昂贵的红酒,一身高定西装就这样沾上了洗不清的紫红色。

  乔纳森身为家主,一直在往世界各地跑,去见他的商业伙伴们,或者拜访当地的贵族。当初威尼斯相遇时,他的目的地正是威尼斯的总督府。因此,当乔纳森再一次登上前往意大利的轮船时,迪奥想也没想地就跟了过去。

  其他地方无所谓,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可一直都告诉乔纳森自己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如果乔纳森到达意大利后却找不到他的人,那情况就不太美妙了。

  他提着手提箱,里面是从十三岁一直陪伴到他四十六岁的行李,被人群拥挤着踏上甲板,一身西装被蹂躏得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很狼狈。

  再然后,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现在是1859年,迪奥和乔纳森已经四十六岁了。对于迪奥来说,乔纳森还是以前那个熟悉的乔纳森,他亲眼见证他每一条皱纹的叠加,知道他鬓角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白的。

  而乔纳森则惊讶地看着面前已经有点陌生的迪奥,他和迪奥已经九年没有见面了,记忆中的少年在1840年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然后在1859年和自己一起衰老。

  时间无疑是偏爱迪奥的,就算他的眼角已经泛起细细的纹路,他的皮肤不可避免地没有以往紧致,变成中年人应有的松弛,他看起来还是有着乔纳森熟悉的影子,当他穿着皱皱巴巴的西装站在自己面前时,会让乔纳森想到代笔人门廊那个穿着旧衬衣的十三岁金发少年,还有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上带着浮夸面具,礼服上还沾着面粉的男人。

  你去意大利干什么呢,迪奥问。

  我打算去找你,乔纳森说,还记得九年前的承诺吗?

  迪奥当然记得。他以为乔纳森已经忘了,但是九年来,乔纳森一直都在为这个承诺努力着,他收养乔瑟夫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亲自教导这位年轻而有天赋的孩子,而此时此刻,那位年轻的继承人也已经长大到可以替代自己的位置了。

  那你呢,迪奥,乔纳森笑着说,你又是为什么要从意大利来到英国,再从英国去往意大利呢。

  见鬼,迪奥骂了一声。他感受到一种酸楚的痛苦,像月光一样将他包围,尽管很快他们就被带着阳光气息的橘子香味扑灭。他回答说:为了被你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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