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紫罗兰

专门搞迪乔的小号,迪乔西乔洁癖激推,但文字可能在某些方面有些混邪,不用关注,谢谢你的喜欢wwww

【迪乔A to Z】T-The Great Brando

  *灵感来源《了不起的盖茨比》

  *ooc+私设+bug有

  *全文1w7

  

  Summary:他这几年的心血全用来创造这个幻想,不停地为它添砖加瓦,将他遇到的一切美好东西都用来修饰它。再似火的热情,再漂亮的外表,也比不上为情所困的心堆积起来的幻想。一一菲茨杰拉德

  

  


  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偌大的别墅团团围住,来来往往的警车发出鸣笛声,和嘈杂的人群一起掩盖了不断作响的电话铃。

  直到一个耳尖的警员听到了清脆的铃声,他才顺手接通响个不停的电话。

  “迪奥,你可算接电话了,我从下午——”

  对面那人急匆匆地说着,后续被话筒中尖锐刺耳的鸣笛声打断,悉数咽回胃里,发出一声极其不雅的咕噜声。

  这家伙一定被听筒中搅成一团的声音吓着了,警员想,他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警员一开始还以为是接线出了问题,叫了好几声,才听见那人的回复:“抱歉,先生,可以告诉我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谋杀案,”好事的警员有意多说两句,以避开和同事们到处寻找线索的差事,“还没有抓到犯人。”

  “哦,这样,难怪我一直打不通电话。”对面那人干巴巴地说着。

  警员想了想,觉得这件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能和这栋豪宅的主人通话,那必然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不管是朋友还是追债的仇家,多说两句总没有关系,纽约的警察向来都这样,“先生,不知道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死者名字是迪……”

  “别说了,”那个人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即使耳边依然一片喧嚣,警员依然觉得他好像快要哭了——他说,“谢谢您,但是请不要再说了。”

  他挂断了电话。

    

  西海岸的彻夜狂欢影响不到东海岸的乔纳森,唯有生性好动的乔瑟夫总是期待地询问父亲,他们是否可以去参加那位新晋富豪的派对。“甚至不需要邀请函,那里欢迎所有人参加,不管是嬉皮士,大学生,或是好莱坞的女明星。这太有趣了,让我去吧,父亲!”

  乔瑟夫哀求着,然而乔斯达的家主不为所动,“你当然可以去,前提是完成你的训练——伊丽莎白不知多少次给我写信了,乔瑟夫,你在学校里的表现可不像你现在表现得那么乖巧。”

  “不是所有人都是乔纳森的,父亲,”乔瑟夫嘀咕了两声,脑海中浮现出伊丽莎白严酷的目光,拍了拍自己兄长的肩膀,疲惫地说:“我现在后悔选择做个飞行员了,我想伊丽莎白女士也很后悔担任我的教练。”

  “别这样,乔瑟夫,以后进了队伍再这么散漫可不行。”乔纳森合上了手中有关历史的书籍,无奈地看着这位分明很聪明却因为孩子脾气而显得幼稚的弟弟,“而且我最近很忙,也没办法和你一起去。”

  “大忙人乔纳森先生——那我也可以自己去,”乔瑟夫刚说完,乔治就咳嗽了两声,他只好缩了缩脖子,“噢,好吧,我想我大概不会去了。”

  乔纳森好笑地摇了摇头,起身把书放回书架上,心中其实对乔瑟夫口中宴会的主人有些好奇。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想,每周都会举办一次面向所有人的宴会,这背后耗费的财力和人力累加起来将会是个很高的数字,或许,他对这方面没有太大的概念,这也是父亲最失望的一点。

  也许他生来就该追逐浪漫,阅读千百年前的历史,凝视浩瀚无穷的星空,在漫漫黄沙中寻找淹没的古国。他少年的时候就会学着去摘下清晨开放的第一朵玫瑰,亲吻花瓣沾染的露水,和爱人偷偷地伴随着留声机的音乐声彻夜共舞。

  在他看来,把灯火赠予全世界的那位新晋富豪,无疑也是个浪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把星光分享给芸芸众生的闲情逸致,而那位不知名的先生有。乔纳森很期待和他见面,也期待参加那一场在其他旧式贵族看来过于浮夸表面的庸俗派对,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他希望如此。

  不过他最近真的很忙,的确抽不出时间去到西海岸。派对在每周周六晚上举行,如同固定好的节日庆典一样,乔纳森心想,要是对方之后仍然保留这样的习惯,那他一定要好好地准备一番,前去这场参加盛大的聚会。

  太阳已经降下去,天空呈现出橘红与深紫的混合,慢慢过渡成深沉的墨蓝色。乔纳森走下楼梯,推开大门,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庄园最外围,点亮了那盏灯。

  每天晚上,他都会这么做。这本该是仆人们的工作,但是乔纳森喜欢亲手点亮灯光的感觉,他喜欢被玻璃罩住的晕染开的绿光,飘渺得像是一个夏天。这已经形成了他的习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了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做,就连父亲,有的时候看见天色沉下来了,也会问他一声,“还不出去点灯吗,乔乔?”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在这盏灯下叫他乔乔,每次点亮这盏灯,乔纳森就会想起他一次,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来点灯的原因,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放任自己的思绪全部涌向过去,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抹金色的影子带出来。只有在灯下,才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表情多么恍惚,他的秘密才不会被吐露。

  今天也是如此,绿色的灯光骤然亮起,总会刺激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当视野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迪奥,想到七年前的种种往事。

  

  乔纳森和迪奥第一次见面,是在乔斯达庄园,彼时的迪奥不过是个下级军官,而乔纳森还是个和乔瑟夫一样活泼得令他们的父亲有些头疼的男孩。他从枯燥沉闷的晚宴上跑了出来——换做七年后的乔纳森他就不会做出如此不礼貌的事情,但多亏他的不礼貌,偷偷跑了出来,牵着丹尼,一条白底黑斑点的小狗,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大门口。

  即使身上的军装有些太紧了,绷在身体上显得硬板,布料粗糙廉价,染成的颜色和古朴典雅的庄园格格不入。但在乔纳森的眼中,迪奥看起来依然像是一个童话,他有着在夜晚依旧闪闪发光的金发,眉骨在眼底投下阴影,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成熟又深邃。

  在那一瞬间,乔纳森的脑海中的来自古希腊神话里的阿多尼斯终于有了具体的形象。除了面前高大英俊,五官同玫瑰一样精致的金发男人以外,他不知道还有谁更能被称之为阿多尼斯,即使他军装太紧,布料粗糙廉价,脚底的靴子咯咯作响。

  乔纳森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喜欢一切能被称之为美的事物,会用黄铜制成的古典望远镜观看星星,即使那样根本看不清远方的星球,他还是乐意这么做,只因为他觉得黄铜的古典望远镜有着现代望远镜没有的美感。

  他的皮鞋是柔软的鹿皮,但是鞋底很厚很硬,走在石子路上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哪怕他的步伐轻快地如同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动物,发出的脚步声依然惊到了在庄园门口徘徊的迪奥。

  迪奥的第一反应是离开,如同逃走一般地离开。他跟随他的长官来到庄园,这里的主人好心地为他的上尉好友举办了一场宴会,身为下级军官,他同样可以进入这栋对于他来说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华美庄园,然而一种深刻尖锐的感情叫他止住了步伐,“不了,我不想去。”

  然而他并不熟悉纽约,他就连这里的红灯区在那一条街,哪里的赌场对于外乡人来说比较安全,这些穷人们烂熟于心的知识都还不知道。他毕竟才刚来到纽约,这位漂洋过海的异乡人被从未见过的迷幻的霓虹灯光弄得头晕目眩。

  他哪也去不了,徘徊在乔斯达庄园之外,纠结着是否应该进去。不去,那他无处可留,去,那他同样感到一阵刺痛。他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邀请函,只能告诉仆人,自己是上尉的朋友,而场上和他一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朋友”大概有几十上百位,他们会嘲笑他的折返。他最好的一套衣服是队里发的军装,现在已经有些太紧,而且颜色染得太奇怪,和庄园格格不入。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把类似的情感叫做嫉妒,向往,以及痛恨。每个眺望过东海岸的奢华的底层居民都会有相同的感触,嫉妒东海岸贵族们数奢侈的生活,向往数不清的财富,以及在自己变得富裕之前对所有有钱人抱有痛恨。这似乎不太公平,不过财富的分配本来就不公平,感情上略有偏颇也可以理解。

  迪奥下意识想要离开,他不想自己的犹豫和促狭被眼前的贵族青年看穿。有着蔚蓝色双眼的青年身材高挑,穿着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带着古板的领结,哪怕只是在最普通不过地走路,也能从他身上的气质看得出他有着和迪奥截然不同的生活。他看起来很年轻,带着点少年人的无知和幼稚,眼神纯粹地如同一个孩子,也许在社会经验方面,他的确还是个孩子,他的父亲一定将他放在蜜罐里好好地保护着,才能浸泡出这样无害甜蜜的孩子。

  然而此刻若是像个被发现的小偷一样落荒而逃,那对于迪奥来说才是更难堪的事情,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余光打量着那位小少爷。

  乔纳森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他的眼神是单纯的,和他看玫瑰,看星星,看黄铜书的外壳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迪奥感受到了一种极大地屈辱,因为他敏感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意接受仰视以外的全部目光。然后牵着他的狗走到门口,咔哒一声,点亮了那盏装饰着黑铁和白银组合的纹路的玻璃灯。

  耀眼的绿色光明刺痛了迪奥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粗话,伸手挡住光线,恶狠狠地看向同样被刺到眼睛的乔纳森。

  “抱歉,我忘了,”乔纳森笑了笑,他的耳根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不好意思,“不过你不应当说出那个词,在这里,这样不太好。”

  如果是在酒馆油腻的餐桌旁,在桥梁下的桥洞里,或者任何一条贫民街,一条普通的街道,迪奥早就和面前的青年扭打起来了,他会把唾沫吐在那双光亮柔软的皮鞋上,最次也要用来自异乡的低俗俚语好好问候青年的家人。然而在乔斯达庄园的门口,面对一个不知道拥有哪个姓氏的贵族孩子,迪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底痛骂,抿起唇转过头去,不再给对方哪怕一个眼神。

  然而乔纳森靠近的目的可不是欣赏迪奥的侧颜,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地走近,只需要隔得远远的,像是观看落日一样观赏就行。然而实际上他莫名其妙地走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脚好像快要跳起舞来,只能窘迫地点亮门口的灯,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羞涩。

  绿色的灯光其实凑近了并不是很好看,它太绿了,落在人的脸上会显得很滑稽,那头金子般的金发也笼在绿光里,绿色吞噬了一切色彩,乔纳森猜也能知道,自己在对方的眼中或许同样可笑。

  “这里没有引介人,但我是乔纳森·乔斯达,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乔纳森期待地看着迪奥,想要得知这位阿多尼斯的姓名,并期待和他成为朋友。他对朋友的定义很宽泛,只要有一场淋漓尽致的谈话,那就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好朋友的定义要狭隘地多,不过他并不期待和迪奥达到那样的地步,起码现在没有。

  “乔斯达?你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迪奥看向这位过于年轻的少爷,不敢相信他在这个年纪就能拥有一栋如初巨大奢华的庄园,他以为乔斯达应当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他必须要活上至少八十年才能把积蓄扩展成如此规模。

  “实际上,我还不是,真正的乔斯达先生是我的父亲,他们都叫我小乔斯达,”他自以为隐蔽地用眼角看向迪奥,用一种明显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也可以叫我乔乔,没有多少人这么叫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乔乔。”

  其实除了他的父亲,没有谁还会叫他乔乔,曾经他的母亲会,但是当她去世之后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了。现在,出于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他愿意把这个特殊的称谓赠予面前的阿多尼斯,不知名的陌生人,“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迪奥,”迪奥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吐出那个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低贱的,对他来说是个耻辱的姓氏,“迪奥·布兰度,你可以叫我迪奥。”

  乔纳森在心底默念着新朋友的名字,觉得这个单词比阿多尼斯要美上百倍,“这是一个好名字。”

  一只飞蛾被灯光吸引,扇动着翅膀扑向玻璃灯罩,融入了一片绿光之中。乔纳森有些尴尬地用鞋底捻了捻地上的灰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本是打算带着丹尼去后面的花房里玩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迪奥吸引,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绿色的灯光流水一般倾泻在他们身上。

  “你要去参加大厅宴会吗?”他问,看见迪奥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心底泛起一股喜悦的情绪,他问,“既然你不想去大厅,那你想要和我去花房吗?一直站在这里,或许太无聊了,即使是夏天,夜风依然是有些冷的。”

  他说完一段不知所云的理由,有些忐忑地望着迪奥,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而迪奥看向这位年轻的小乔斯达,如同看见了一条通往新生活的道路,就凭他今天和乔纳森互换了姓名,在未来他就能多出两分机会,“好啊,乔乔,带我过去吧。”

  乔纳森没能察觉新朋友的语气里的奇怪,他听见他喊自己乔乔,耳朵就开始发烫。他犹豫了一会儿,蹲下身来把牵引绳递过去,丹尼乖乖地叼住了,他嘱咐到,“丹尼,你自己先回去吧,去找乔瑟夫一起玩。”

  丹尼呜咽了几声,不想离开自己的主人,不过它是条很听话的小狗,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乔纳森的小腿,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现在就只剩下迪奥和乔纳森两个人站在灯光之下,“走吧,去花房,那里许多花已经开了。”

  

  队伍里谁都知道迪奥攀上了乔斯达家族。

  他是乔斯达家族长子乔纳森——乔斯达未来的继承人目前最好的朋友,即使他的衬衫是几美元从跳蚤市场买的,他的皮鞋是劣质的人造革,但是他出色的容貌让他把一身廉价服饰传成了什么大牌一样。

  也许是因为那辆崭新昂贵的车,他经常和乔纳森一起开着汽车到处游玩。不管是谁,穿着什么衣服,开着那辆车,站在乔斯达身边,都会看起来高人一等的。人们这么说着,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来表示对迪奥的不屑,以掩盖他们的嫉妒。

  “这小子真是走运,居然能得到乔斯达少爷的青眼,以后有的是机会——上尉和乔斯达的老爷不是好朋友吗?”迪奥走到门口,还没有按下把手,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讨论他和乔纳森的事情。他特地放轻了呼吸,好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还以为他会靠着那张脸傍上一个贵妇,或者骗到哪家的小姐,没想到却是乔斯达家族的少爷,”一个人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笑声,笑得有些奸淫,“你说,他们两个不会是同性恋吧?”

  “谁会是被操的哪个?”这个问题激起了大家热烈的讨论,哪怕他们毫无证据,只能说些无稽之谈,依然说得津津有味,仿佛他们亲眼见过一样,一个人说,“我倒觉得是那个小少爷,你们看他的……”

  迪奥推开了门,他的闯入让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议论被听去了多少,迪奥是队里有名的疯子——他打人从来不放水,就像是冲着把人打死去的一样,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会因为那句话发疯。

  他指了指那个人,那个用各种香艳词汇描述小乔斯达下半身的人,“你,跟我出来一下。”

  “你什么意思,迪奥,你想干什么?”众人害怕地吞着唾沫,硬着头皮制止到,想要混水摸鱼,把这件事情含糊过去。

  迪奥见那人梗着脖子,僵硬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一股无名之火冲上了他的头脑。他很久没发过疯了,很多人说他是疯子,那是他们没看见他小时候和达利欧一起生活时的场景,那时的他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他和比三个自己还大的达利欧在破败不堪的木屋内扭打成一团,他伤得很重,依然发了疯地要把达利欧撞到墙上去。那天之后达利欧再也没有打过他,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发自内心地惧怕这个不要命的孩子,哪怕迪奥在福利医院里几乎快死了,而且才十三岁。

  他一拳砸到了那个人的脸上,拖着他的衣领把他揪下来,勒得他脸色发紫。军队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夏天的燥热让每个人都脾气火爆,他们瞬间就把对迪奥的忌惮丢到一旁,骂骂咧咧地加入了战斗。

  迪奥打赢了,他的衬衫已经没办法再穿,鼻腔已经破裂,还被打掉了两颗牙,但他还是赢了,那群人痛苦地哀嚎着,倒在地上再难起来。他们答应了不把这件事情告诉长官,只能说成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能交代出迪奥的存在,不然他们会更惨,并且上交了自己口袋里的全部钞票。

  迪奥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被赶出军队,他在纽约除了乔纳森一无所有,而他不想宛如被贵夫人包养的小白脸一样,从乔纳森的口袋里掏钱来养活自己。他想要过上和乔纳森一样的生活,拥有一栋巨大的别墅,居住在东海岸。为此他可以支付良心,可以杀人放火,可以走私贩毒,唯独不可以靠着乔纳森的怜悯,要是那样,他宁愿去死。

  因为脸上和身体上的伤口,他接连拒绝了很多次乔纳森的邀请,理由都是队里有事,长官有安排。他用那笔勒索来的钱买了新的衬衫,不在跳蚤市场,而是百货超市,补了两颗牙,为了五美元的零头和牙医争论了两个小时,然后等到脸上的上几乎淡得看不清了,他才和乔纳森再次见面。

  两个年轻男人能去很多地方逍遥,如果迪奥是和队里的某个下级军官一起,他们大概会去扫荡红灯区,在酒馆里和应召女郎调情,要么就去赌场赢两美元吃一顿赌场供应的晚餐。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是乔纳森,这个少爷满脑子都是仙女座星系,他开车不是在赛车道上横冲直撞,而是为了带迪奥去参观大都会博物馆。

  迪奥第一次和乔纳森去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鼾声有点大,最起码惊扰了前排的女士,乔纳森不得不红着脸道歉;他根本欣赏不来花圃里招摇舒展的花枝,也不知道梵高的画除了底下那一串跟着七个零的数字以外究竟哪里好看;他和乔纳森走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如同一对贵族兄弟,然而当他们相处之后,才会发现隔阂深刻地如同马里亚纳海沟。

  但是乔纳森还是会邀请迪奥,而迪奥每次都会答应邀请,拿队里其他人的摩丝把自己的金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应邀。

  “他们说我们就像是一对同性恋。”迪奥说,拿起手中的罐装啤酒喝了一口——这种廉价的酒精饮料是他带着乔纳森去尝试的,除此之外,他还会带着这位大少爷去逛百货超市,去快餐店吃一美元的汉堡。

  乔纳森听到之后耳朵有些发红,脸上也有些红色,不过那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这种低廉猛烈的酒精对于从前只喝过巴黎红酒的少爷来说,实在是有些刺激。他掩饰般地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噢,父亲也这么说过我们。”

  “你是怎么回答的?”迪奥问。

  乔纳森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

  “我把他们打了一顿,不是因为他们说我们是同性恋,而是别的原因。”迪奥说完后沉默了几秒,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他话里带着点暗示的意味,“我不讨厌他们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不反感这事,如果是你的话。”

  “我跟父亲说,我有分寸,”乔纳森也跟着喝了一口酒,接着发现手中的易拉罐空无一物,不好意思地把易拉罐放在一旁,“我的意思是,我也没有否认。”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夜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迪奥忽然抬手指向东海岸,“看,乔乔,从这里可以看见你家门口的那盏灯。”

  乔纳森应声抬头,看见一点幽冥的绿光透过飘渺海雾透过,如同海岸上为水手指明方向的灯塔,要是有迷航的船只,在看见那抹绿色之后,也能顺利地抵达港口——位于东海岸的乔斯达庄园。

  不管迪奥和乔纳森再怎么不愿意,他们还是要分开。迪奥很早就想过这一天,如果他要获得和乔纳森相匹配的地位,那他注定要离开他身边一段时间。然而这次分开他们的是征兵的命令,谁知道他们下一次见面是多久之后,有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再见面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们分别那天,乔纳森递给迪奥一个小盒子,他自己手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要是之后,我们都变了样子,或者很久很久之后才见面,久到我们都忘了彼此,那我可以仍然通过这个礼物认出你。”

  迪奥看着盒子的大小,疑心那是一枚戒指,然而他迅速反应过来,他们不可能在公众面前,于无名指上戴着相同的戒指。他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领带夹,形状很特别,尾端镶嵌着一颗蓝宝石,是乔纳森眼睛的颜色。他收下了这个礼物,没有告诉他的乔乔他根本没有领带,也没有提醒他说,“即使我样貌全失,衣衫褴褛,你依然可以通过我耳垂上的三颗痣认出我来。”

  他相信自己再和乔纳森见面时,一定如他一样穿着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在丝制的领带上别着这枚特殊的领带夹。

  七年过去了,乔纳森前往英国留学,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己喜爱的考古系,然后回国,焦头烂额地开始学习打理家业。乔斯达庄园不能交给乔瑟夫,这个孩子比乔纳森更不适合当一位家主,他甚至试图跑去当一名空军,乔治只能把他交给伊丽莎白管教。

  在此期间,他一次也没和迪奥见过面,没有任何交流,从未收到过任何一封来自洛杉矶、华盛顿、费城或者别的城市的来信,他总疑心迪奥已经忘了他,如同他也把迪奥给忘记了一样。

  直到他返航的时候,站在码头上隔着一层海雾看见那依然耀眼的绿光时,多年前的回忆涌来,他如同一艘小船,独自漂浮在海面上,他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思念的酸涩击中。

  

  乔瑟夫还是在周六去了西海岸参加派对,他玩疯了,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还未褪去的热闹氛围和龙舌兰酒的味道。乔治先生已经休息,在大厅里等待这位差点夜不归宿的大男孩的只有乔纳森一个人。

  乔纳森叹了口气,他也有些疲惫了,只是出于担心,非要亲眼看见乔瑟夫回家才行,“父亲很生气,你明天有得好受了——他一定会告诉伊丽莎白女士的。”

  “是西撒带我去的。”乔瑟夫嘟囔着,他还有些不太清醒,派对上负责演奏的摇滚乐队的呐喊让他耳膜到现在都还鼓鼓作跳,他皱着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喝得有些太多了,“好吧,我承认,是我求着西撒和我一起溜过去的。”

  “玩得怎么样,哪里有趣吗?”乔纳森扶着乔瑟夫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有些好奇地问到。

  “有趣是有趣,猩红乐队和贝多芬的后代都在那里,还有玛蒂尔达,塔拉·桑切斯,索菲亚·佩内洛普·普拉达……唯一不太有趣的是别墅的主人,我只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就消失了。”乔瑟夫虽然还有些狂欢后的倦怠,依然兴致勃勃地把在西海岸的经历叙述出来。

  乔纳森有些惋惜,他对别墅的主人还挺有好感地,不死心地追问到,“关于那里的主人,你还知道别的事情吗?”

  “有人说他是靠着走私发财的,也有人说他是发的战争财,不过都是传闻,不太可信。听说他长得挺好看的,高大俊美,有一头金发,可惜我没看见他的脸,不过他的确是金发,穿了身金黄的西装,整个人都是金黄的。”他眼睛在眼眶内转了转,做出一副回想的样子,目光在瞄到乔纳森胸口时,恍然大悟般地说到:“对了,他的领带夹好像和你是一对的很相似,就是颜色不太一样。”

  乔纳森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忘了要如何做出一个自然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从喉咙里跳出一句追问,“哪里不一样,有多不一样?”

  乔瑟夫看了看乔纳森领带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领带夹,他说,“他的宝石是蓝色的,除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你们是在同一家店买的领带夹吗?”

  不,那是他专门找人定制的,独一无二的领带夹,除了尾端的宝石不一样,性转完全吻合。除非迪奥卖掉了那枚特别的领带夹,或者那位设计师做了些不太道德的交易,把所谓的私人定制再一次给予他人,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迪奥,他甚至有一头金发。

  “或许是这样的,大概。”乔纳森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想把乔瑟夫敷衍过去,好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陷入柔软的鹅绒床垫内,让如同被猫咪玩过的毛球般混乱的思绪得以理清。他更想现在,此时此刻,不管多晚,立即搭乘快艇去往西海岸,去别墅里找到它的主人一探究竟。

  星期六,距离下个星期六,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有整整七天。乔纳森第一次觉得时间的流逝如此缓慢,他以前的时间总是以世纪为单位,他的论文中常跨越几十万年的光阴。然而他却觉得这七天会比上帝创世之初还要久远,还要漫长。

  他轻飘飘地起身,身体自顾自地叮嘱乔瑟夫早点休息,然后就想上楼回到房间去,熬过这艰难的七天。乔瑟夫的声音令他止住了步伐,他用不解地语气说,“差点忘了,别墅的管家专门告诉我说,这栋别墅只在周六举行派对,但是每天都在等待特殊的客人上门。你说这是别墅的主人在邀请我吗?可惜这次之后肯定会被伊丽莎白女士好好教训一顿,西撒下一次肯定不愿意帮我了。”

  “我知道了,晚安,乔瑟夫。”乔纳森的心底宛如炸开了一朵烟花,不用等到七天之后,他现在就能确定那个人一定是迪奥,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迪奥对他说的话,他在借乔瑟夫的口邀请自己造访,而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去西海岸,独自一人,谁也不告诉。

  他佩戴上了那枚领带夹,认真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不出来自己和七年前相比有了多大的改变,毕竟他每天都会看着这张脸,难以发现任何的细微之处的变化。

  和迪奥七年后的重逢并不算完美,那天下雨了,没有阳光,天空也是铁幕般的灰沉,他的步伐有些急促,溅起的泥点刚好落在了裤脚上,留下不算明显但依然清晰的痕迹。不过他没有心思再去把裤脚卷起来,或者去买包纸巾,擦擦皮鞋边缘的泥水。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西海岸的泥土,前往那所承载着七年回忆的别墅。他难以控制地感到恐慌和紧张,害怕这一次的赴约会让七年前被反复咀嚼品味的回忆蒙上灰尘,变得不再美好。他们毕竟七年没见,和昨日已经截然不同了。

  穿着制服的男仆守在门前,在看见他的身影时恭敬地弯腰,为他打开了铁门,“主人恭候您多时了,乔斯达先生。”

  “谢谢,”乔纳森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不,主人他并不知道,”男仆带领着他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但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从第一天开始,每一天我都会被安排守在门口,从黎明等到深夜,随时等待您的到来,直到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这就是我全部的工作内容。”他们已经走到了别墅面前,男仆于是也就缄口,侧身为乔纳森推开大门,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等他进去后,再关上大门。他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走近别墅内部的瞬间,乔纳森就发现自己在鹅卵石小路上的感觉并非错觉,这里的确在某一个恍惚之间,会让人觉得像是乔斯达庄园。尽管二者的风格截然不同,装饰也并不重叠,然而不会有谁比乔纳森更熟悉他从小生活的家,他当然能看出整个别墅的布局和乔斯达庄园几乎完全相同。

  熟悉的旋转楼梯,房间分布,他能以此把房间的排列和家里的房间对应:那是自己的,那是父亲的,乔瑟夫则在这间,而这里是杂物间,这里是书房,至于这里,里面摆着一架钢琴……

  他打量着四周,逐渐变得放松,就好像他不过是结束了漫长旅途后终于返回家庭的旅人,屋内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他依然能从熟悉的细节中找到过往的影子。

  “乔乔?”他听到记忆中的声音,猛然颤抖了一下身体,错愕地抬头望向声源,耀眼的金色如阳光般倾泻进入他的眼中,好像外面雨已经停了,所以才会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喜悦。他看见了他的阿多尼斯,穿着得体的西装三件套,领带上的领带夹尾端镶嵌着一颗璀璨的蓝宝石。

  和他料想得一样,七年的时间让他们彼此变了很多,他能看见迪奥正在用一种陌生的,令他感到不安的目光扫视他,就好像正在确认他是否是乔纳森,还是打着乔纳森名义的其他人。而他,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在以一种类似的目光,试图从面前的迪奥身上找到七年前的影子。

  那张脸还是那么俊美,令人看一眼就怦然心动,他的眉眼还是老样子,现在经过时间的洗涤,更加成熟深邃。毫无疑问那就是迪奥,即使他穿着西装三件套,刻意地模仿东海岸贵族的姿势和腔调,他的某些举手投足的细节,依然能唤醒乔纳森本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碎片。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呼唤那个已经七年没有从舌尖上吐露的名字,“迪奥。”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逝,那种无名的,古怪的,令人不安的气氛从他们周边消散,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就好像现在是七年前。

  “我带你参观一下,如何?”如同七年之前的迪奥,他用着询问的语气说到,却已经对着乔纳森伸出了手,仿佛笃定他会接受一样。

  而乔纳森也和七年前一样,他总是会答应迪奥,去喝一听罐装啤酒,吃路边卖的拉热狗,到地下滑冰场去,避开紫红色的霓虹灯光,呼吸着混杂着汗味和烟味的浑浊空气。

  即使房间布局和乔斯达庄园类似,里面依然是不一样的。在离开大厅之后,那种熟悉感就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理应如此,因为迪奥只能被允许进入乔斯达庄园的大厅,大厅之后的每一间房,每一块区域,对当时还是个下级军官的他来说都是禁区。

  他问乔纳森,想要和他的兄弟一般听摇滚,还是和以前一样,更喜欢典雅的钢琴曲,“无论那种,都有乐队和钢琴家随时待命,贝多芬的后代,你肯定对他的琴技满意。”

  他打了个响指,命令那位楼上的钢琴家开始演奏,悠扬的乐曲随着特质的扩音器和管道遍布整栋别墅,无论乔纳森接下来走到哪里,他的耳边都会充斥这首七年前他曾背着父亲给迪奥弹奏过的乐章,无处可逃。

  从外部的花园,泳池,林地;再到内部的舞厅,琴房,巨大无比的图书馆;然后是更私密的空间,卧室,浴室,衣帽间……就好像他们正处在温莎城堡那样的旅游胜地一样,好奇的旅客跟在主人身后参观着一切新奇的事物。

  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两人都不在乎,换上泳衣尽情地在泳池里嬉戏;他们前往花房,迪奥固执地要找到一朵沾着露水的,开得恰好的蔷薇或者玫瑰;乔纳森爬上梯子,从书架最顶端取下一本铜板书,打开一看,里面陌生的文字复杂得让他头昏目眩,只好把书放回去,对着下面扶着梯子的迪奥抱歉地笑笑,下来后,又把梯子移到另一处的书架前。

  当然,在舞厅也也不能忘了跳舞,纽约目前在年轻人里十分流行的舞蹈,迪奥跳得很熟练,乔纳森却完全不会,只能别扭地模仿迪奥的动作,他在外国待了七年呢。最后两人互相放过彼此,还是跳了七年前他们偷偷跟着留声机舒缓的舞曲跳的一场华尔兹。

  最后迪奥打开了衣帽间,与其说这是存放衣物的小房间,不如说这是一座衣物的王国。巨大的非常讲究的昂贵木料制成的木制衣橱,里面装满了他的西装,衬衫,马甲和领带,还有部分晨衣。

  “我总是穿着西装,完整的三件套,配着牛皮或鹿皮的皮鞋,鹿皮的皮鞋更软,牛皮的皮鞋更容易油刷得发亮。”

  他打开柜子,拿出一件西装,深蓝色,蓝得就像是乔纳森的眼睛,“这件,是我当初去伦敦时买的。”他又拿出一件,黑色的格子,“这是在米兰,找萨德兰定制的。”然后又是一件,金色的,粉色的,灰白格子的,崭新的,还未开封的,没有旧的,没有廉价的,都是昂贵的布料,高档的品牌,各国大师的定制。

  一件一件的西装外套,马甲,还有各种各样的衬衫被他拿出来,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仿佛每一件的价格低得哪怕是七年前的他都不会在乎一样。乔纳森不得不伸手去捉住乱飞的布料,他不想把笔挺的西装蹂躏得皱在一起,塞进格子里,只能把几件抱在怀里,最后任由那些衣服落在地上,落在身后,落在各个地方,布满衣帽间地板的每一处空隙。

  “够了,迪奥。”他试图制止到迪奥的行为,然而迪奥根本没有停下来,越来越多的衣物被丢到地上,然后他仿佛还嫌不够似的,他打开了其他格子,把里面金的,银的,各种宝石点缀的首饰全部丢了出来,其中有钻石做的袖扣,还有他根本不会佩戴的女式项链。他就像是敛财的巨龙一样疯狂地搜刮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金银首饰,而这所衣帽间就是他的洞穴。

  “别这样,迪奥,快点停下来。”乔纳森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突如其来的悲伤让他哽咽起来,苦涩的音节在他舌尖上翻滚,几乎快要凑成一句话,一句七年前的话,到最后它们只是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单词,“停下来。”

  “你怎么了,乔乔。”迪奥把领带夹取下来,却在之后停下了动作,重新别在了领带上,然后像是梦游的人刚清醒一般询问。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知道全部答案,只是他依然在询问,这就让乔纳森犹豫着他是否真的知道,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

  “因为——”他顿了顿,好吞下一声沉闷的哽咽,他的声音干涩,他走得太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喝哪怕一杯水,但现在因为是一些别的缘由,他说,“因为我有些伤心。”

  “为什么要难过,难道你不喜欢这些吗?”迪奥说,“我努力了许久,才在西海岸拥有了一栋别墅,每周六燃烧掉数不胜数的钞票,把每一簇火花分发给慕光而来的飞蛾,只期待有朝一日能在宴会上见再你一面——而现在这个愿望都实现了,难道你不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我只是在想,”乔纳森挤出一个笑容,“要用多少钱才能买下这样的一个衣帽间呢?”

  “很多很多,但是比不过每周六花费的钱多。你是金子做的快乐王子,眼睛是蔚蓝的宝石,如果不想做你脚边冻死的燕子,不做接受你恩惠的可怜虫,就只能把自己变成金子,好被安置在你的身边。”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迷失的七年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想要通过他们的嘴唇和舌头吐露。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那种不安的古怪氛围再一次将他们包裹,犹如琥珀包裹着蜘蛛,一种令人难过的陌生的隔阂将他们分开,七年之后,他们互不相识。

  也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七年之前他们从未认识过对方,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和真实的彼此交流。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泛起妖媚的紫蓝色晕染,再过不久,它就会暗沉得像是打翻的墨水瓶。“走吧,我送你离开,你该回去了,乔乔。”

  雨已经停了,迪奥把乔纳森送到港口,他望着有些昏暗的海面,努力把目光送到远方,他说,“为什么看不见了?”

  “因为,我还没有回去点灯。”乔纳森说,他知道迪奥问的是那盏绿灯,那抹隔着海雾依然耀眼的绿色光芒,如同指引迷途水手返航的灯塔一般,在东海岸的乔斯达庄园门口静静地待着。

  他还没有点灯,七年来每天都是他在这个时间点亮那盏绿灯,仆人们都熟悉了他的习惯,因此今天他们大概已经忘了这件事情,乔纳森没有回去,就没有人还记得去点灯,让西海岸得以看见七年前的绿色。

  “他们说,芝加哥成立了一个有趣的组织,”迪奥忽然凑到乔纳森耳边说到,“你知道它吗?”

  “我听说过,”乔纳森说,“我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我知道它是什么。”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芝加哥?”迪奥问,他说,“就像十八世纪的情侣们总是在半夜抵达苏格兰一样,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芝加哥?”

  乔纳森没有说话,他看着迪奥,眼神很悲哀,他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乔瑟夫马上就要正式编入空军队伍内了。”

  然而迪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他登上轮船,消失在茫茫的海雾之中。东西两个海岸隔得并不是特别远,他靠在栏杆上,抽着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远处亮起绿光,他才掐灭了烟蒂,回到了自己一团糟的别墅。离开之前,他忘记通知管家安排人把地面收拾整洁。

  

  乔瑟夫和迪奥并不能说是合得来,甚至可以说相看两厌,他们的见面不算太好,乔纳森夹在中间,感到有些尴尬,乔纳森到底没弄懂他们对彼此的敌意究竟来自何方,明明才第一次正式见面。

  如果乔瑟夫或者迪奥其中的一位愿意告诉他的话,那他就会知道早在之前两人就已经碰过面了。那次见面是个意外,乔瑟夫的目标是布兰度名下的药店,那些药店涉及一些伊丽莎白在乎的灰色或者黑色的东西,他于是拉着西撒兴致冲冲地展开了追踪。靠着足够的人脉和金钱,最重要的还是聪明的大脑,他找到了背后的主人,也就是迪奥,西海岸派对的举办者。

  那次双方都闹得很僵,伊丽莎白来了之后,代表乔瑟夫和迪奥各退半步,才勉强维持了表象的平和。然而乔瑟夫根本不想退那半步,身为乔斯达家族的小少爷,哥哥还是温柔纵容的性格,他很少有需要退半步的时候。

  也因此他记上了迪奥,这个经营着违法事业牟取暴利的黑心商人,而迪奥也不喜欢这个乔斯达家族的小鬼,两人不欢而散。

  最令乔瑟夫讨厌迪奥的,还是因为那个特殊的领带夹,当两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时,领带夹显眼得和无名指上的戒指其实相差不多。最起码乔瑟夫几乎迅速明白了大部分情况,七年前的事情他也知道,甚至有的时候乔纳森半夜去找迪奥,还是乔瑟夫帮他打掩护,担下了父亲的责备。因为乔纳森是他的哥哥,所以他才这样。

  他知道很多很多迪奥的事情,比乔纳森还多:迪奥曾经生活在中西部的乡村,有一个酒鬼父亲达利欧。他的财富是践踏着法律,间接用无数具尸体拼凑而成的。他抛弃了达利欧,抛弃了曾经的迪奥·布兰度,好像他本来就是,一直都是身价奇高的富豪一样。

  怎么能把乔纳森交给这样的人,他想,而且如果乔纳森离开了,父亲怎么办呢,乔斯达又怎么办呢?乔斯达没有别的继承人了,而他,他根本不适合做家主,他甚至没有接受过相应的教育,从一开始他的父亲和哥哥都只把他当成小孩一样对待,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乔纳森,生怕乔纳森把整颗心都交给了迪奥,想方设法地阻碍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巫们。他说,“迪奥不值得得到你的喜欢,你们没有可能,你可是乔斯达的继承人,你不能和他走得那么近。而且——哥,你答应过母亲的!”

  他试图用逝去的母亲的叮嘱来进行抗争,在这个年轻的男孩的脑海中,一场因恋情而燃起的战火即将到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乔纳森只是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即使平静中有着几分疲惫,“我知道的,乔瑟夫。”

  所以他才拒绝了迪奥。

  有的时候他真愿意自己是个女孩,这样七年前他就可以公开和迪奥的关系,即使那时他还是个下级军官又如何呢?自己又不是继承人,父亲也不会舍得把他送去联姻,他当然可以和迪奥在一起,只要他能说服父亲。

  哪怕不行,七年之后的现在,他也可以抛开一切答应迪奥,和他一起去芝加哥,去苏格兰,去更远更远的地方,进行一场只在小说中出现过的浪漫的私奔,然后在谁也找不到的农场里举行婚礼。因为他是女孩的话,就不需要考虑乔斯达家族之后会如何了,继承人自然是乔瑟夫,而从小接受继承人教育长大的乔瑟夫一定比现在更能担得起乔斯达的责任。

  可是他现在才是乔斯达家族的长子,是父亲选定的继承人,他的弟弟做梦都想加入空军,在蓝天里翱翔而不是当所谓的乔斯达先生。

  他还记得母亲离开之前的叮嘱,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体谅你的父亲,照顾好你的弟弟,“你能做到的,对吗,乔乔?”母亲的语气那么温柔,就好像她正在为自己失眠的孩子讲述仙度瑞拉的故事,而不是在说临终前的遗言。

  无论如何,他不能离开。

  乔纳森的平静反倒让乔瑟夫难以接受,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更富有幻想力,更向往浪漫的故事,更有着花不完的激情和活力。如果乔纳森真的和迪奥私奔,他会兴致冲冲地去阻挠,像是拆散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拆散他们。但乔纳森从一开始就接受现实,他又莫名地感到悲伤。

  他想起来七年前自己悄悄跟在乔纳森身后看见的那一幕,那天夜色很深,星光璀璨,留声机拖着漫长的曲调,乔纳森和迪奥在花房里碰面,跳起不太熟悉的华尔兹。他看见乔纳森亲吻沾着露水的玫瑰,看见迪奥摘下那朵玫瑰,把嘴唇烙在相同的花瓣上,再把玫瑰别在乔纳森的耳后。

  即使隔得很远,夜色也很深,并且已经七年过去了,乔瑟夫依然记得那个时候乔纳森的表情和眼神。他恍惚地想到,在七年前,乔纳森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如同装着糖果的玻璃罐,糖纸里是绮丽的梦境——他想起来了乔纳森之前总是浪漫的,而现在他正与现实和解。

  乔瑟夫纠结了很久,久到伊丽莎白已经开始找他商量入伍的事情了,他才下定了决心。他拒绝了伊丽莎白,然后找到乔纳森,他说,“你和迪奥去芝加哥吧,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

  乔纳森惊讶地看着这个大男孩,他还是很幼稚,很单纯,他并没有长大,天真地认为自己牺牲梦想来接替乔纳森的位置之后,就能让结局皆大欢喜。他当然不同意,不能由着乔瑟夫胡来,最起码,他不能现在就一走了之,把一切烂摊子交给还稚嫩的,没有任何经验的乔瑟夫,即使这个弟弟再怎么聪明也不行。有的时候不是光靠聪明就能解决一切的,否则东海岸早就人满为患了。

  “最起码让我先和迪奥说一声,”他说,脸颊有些发烫,透出点红色,他承认,即使责任让他留了下来,当乔瑟夫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的确有一瞬间的抛开一切离开的冲动,“让他再等我一段时间。”

  乔瑟夫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乔纳森忐忑不安地播出了那个号码,等待回应的时候,他有些紧张迪奥的回答。他愿意再等自己一段时间吗?他愿意放弃那些产业吗?他现在还愿意和自己去芝加哥吗?如果他想去北欧看一看,去挪威看极光,他会不会同意呢?

  他的期待太强烈,即使电话未能接通,他还是喜悦地期待着,想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给迪奥。尽管一切都还没定型,他和乔瑟夫就连完整的计划都没商量好,不过,他打电话,就是为了和迪奥商量这件事的,也许迪奥能给出一点意见。

  从下午到晚上,电话一直都打不通。

  他再一次输入了那个号码,他已经开始感到惊慌了,感到自己的心脏正被谁紧紧攥在手里。一种强烈的,不安的直觉让他重复着拨打电话这一机械的工作。

  终于,又一次尝试后,对面的电话接通了。

  “迪奥,你可算接电话了,我从下午——”他的话被听筒那边的嘈杂打断,他不得不话全部硬生生地止住,喉部因此发出了不雅的咕噜声。

  那边太乱了,他听到了人群的交流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依稀偶尔传来两声刺耳的警笛声。

  对面的男人喊了他好几声,因为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电流会让声音失真,尤其是在嘈杂的环境里,然而他依然听得出来,那不是自己想要听见的声音,而是来自一个陌生人。

  

  许久之后,当凶手被抓到时,乔纳森才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达利欧,迪奥遗弃在明尼苏达州的父亲,一路偷渡来到了纽约,找到了他那已经是新晋富豪的儿子,翻越围墙和栅栏,找到了泳池里的迪奥,为了勒索一大笔足够他挥霍的钱财。而迪奥的回答是,让人打断他的腿,把他丢出去。

  那天没有多少仆人在,迪奥的豪宅里本来就没多少人,当达利欧失去理智,拔出枪来时,两个仆人几乎想也没有想,就把他们的主人抛在了身后,此刻他们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生命。

  那一枪打中了迪奥的腹部,他倒在了泳池里,流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泳池里的水。

  “他本来可以离开的,但是他手边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的动作也就停顿了一瞬间。”达利欧谄媚地说到,“就那么一瞬间,子弹就射中了他,我不想杀人的,警官先生,他本来可以躲掉的。这个小畜生甚至还想打断我的腿,不,他想杀了我,如果不是那通电话……”

  然而现在的乔纳森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敏锐地感应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眼前开始发黑,他几乎是逼迫自己说出下一句话:“抱歉,先生,可以告诉我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谋杀案,”对面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再谈论天气而不是谋杀,“还没有抓到犯人。”

  “哦,这样,难怪我一直打不通电话。”乔纳森干巴巴地说着,嗓子像是吞了一大口泥沙,虽然他的嗓音并不十分粗涩,他才喝了水,一杯加了糖的六十八度的红茶。

  “先生,不知道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死者名字是迪……”

  “别说了,”乔纳森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说——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哭出了,然而他的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好像过度的悲伤让他他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该怎么流泪——他说,“谢谢您,但是请不要再说了。”

  他挂断了电话,把听筒放回去,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让它就这么歪倒在桌子上。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像是喝了许多酒,七年前他和迪奥一起喝掉的罐装啤酒,他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因为醉鬼的感知总是不准确。

  “怎么了,乔纳森,你说了吗?”在外面等着他的乔瑟夫关切地问到。

  “不用说了,乔瑟夫,告诉伊丽莎白女士你依然想要入伍吧。”乔纳森震惊于自己还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他的脸已经丧失了表现震撼这一感情的能力,上面浮现的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乔瑟夫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你不去芝加哥了吗!”

  “嗯,”乔纳森推开大门,踏上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不去了。”

  他没有管身后的乔瑟夫,一路沿着小路来到大门前,推开铁门,找到那盏装饰着黑铁和白银组合的纹路的玻璃灯,现在正幽幽地泛着绿光。

  乔纳森抚摸着这盏寄托了整整七年回忆和感情的绿灯。七年之前,他在这盏灯下和迪奥第一次相遇,他点亮了那盏灯,而七年来,他每天晚上都会点亮它,当迪奥搬到西海岸时,他也一定买每晚都会望向这抹近在咫尺又遥远至极的绿光,如同归途的水手,凝视着代表着前方的灯塔。

  但是此后的日子里,从西海岸的码头,再难看见绿色的灯影了。

  连带着七年的记忆,他亲手关掉了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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